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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背景，两个人都是学生的设定。

菊是从日本留学过来的，耀则是在上海土生土长。

因为我历史知识有限，所以请不要过度考究历史真实性x不过有错误欢迎在评论区指出w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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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上海的港口车水马龙，人群川流不息。

本田菊站在港口，费劲地把行李从船板上拖了下来。他眯着眼睛，顶着早上刺眼的阳光四处打量了一番，默不吭声地抬手压了压黑色绒帽的帽檐。

他决定先解决早饭。

然而在迈进了升平街之后，他又茫然了。映入眼帘的全是大大小小的店家，吵嚷的吆喝声和各种嘈杂声响混在一起，震痛了他的耳膜。本田菊不太习惯地缩了缩肩膀，胡乱挑了家卖餐点的店铺。

店铺的大叔看起来很和善，隔着一大锅香气缭绕的面饼热情洋溢地问他想吃什么，但本田菊半个字都听不懂。他在日本只把普通话学了个通透。他估摸着这可能是上海方言，抬眼对上了对方大大咧咧的笑容，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摇着头，歉意地笑笑。

他向后退了半步，左手腕突然被人握住了。

一个黑头发的少年拽住了他的手，把他往旁边拉了一拉，示意他等着。然后转头就和卖面饼的大叔搭起话来，用的依旧是本田菊完全听不懂的方言。

本田菊吃惊地看着身边这个不知道打哪儿突然冒出来的少年。他年龄估摸十六七岁，和他差不多大，一头黑发在脑后用发绳束了，发辫松松垂在肩侧，额前发丝尽数撩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只在鬓角留了两绺随意散着，却半点不显累赘和老土。

他的身形看着像个学生，却穿一身青布长褂，倒像是说书人，牵着本田菊手的那边袖子还挽了一挽，折上去看着分外利落。

彼时，本田菊稀里糊涂的，也不知道干了些什么，尽是在打量对方的细节——直到那少年转过头来，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扫向他，他才注意到这人的面相竟生得相当好看。

他说话了，吐字清晰又干脆：

“他问你想吃什么。他家烧饼分韭菜馅儿和猪肉馅儿的，两样都加价钱翻个半倍，你要不要？”

黑发的少年熟络地问，好像跟对方并不是第一次打照面，反倒像是结识了多年的旧友。

这份自来熟饶是本田菊也被吓了一跳。他从日本远渡重洋来到上海，本就抱着几分小心翼翼，见这儿的人如此待见自己，反而多了几丝慌乱。他连连摇头，用中文结结巴巴地道：

“不……不用，谢谢您，我已经吃过了。”

少年愣了几秒，细细看了一眼本田菊，突然薄唇一抿冲他笑开了来：

“那来我家吧。看你这会儿似是也没什么事，泡杯茶招待你一番也是好的。”

这么说着，他朝卖面饼的大叔点点头打了声招呼，拉着本田菊就往外头走。

他之前眉梢一弯眼角微翘地朝他这么一笑，本田菊犯愣了好久，给人家拉着走了几里路才反应过来，急忙推脱道：

“没关系，不用麻烦您，在下、在下自己可以解决早饭问题……”

“谁之前还说自己已经吃过饭了的。”少年偏过头，笑着哼了一声：“不打紧，我正巧没事，便邀你来我家坐坐罢了，你不用那么紧张。再说不吃早饭对身体也不好，现在的年轻人啊，都不晓得怎么好好照顾自己。”

被对方半打趣半埋怨地说了一通，本田菊本来想好的推辞硬是吐不出口了。“我……”

“行啦，别推辞了。跟我走就是了，顺便领你熟悉下地形，你是新搬来打算在这儿上学的吧？”

少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对了，我姓王，单名一个耀字。你叫什么？”

本田菊愣怔着抬起眼，王耀正侧过头看向自己，表情认真而专注，一双深琥珀色的眼睛在阳光下隐隐泛着金色，没半点玩闹或想用他取乐的神态。他显得自然极了，像是与陌生人这般友善地交流没有丝毫不妥。

这和本田菊的认知有着相当大的偏差。

他犹豫了很久，直到对上王耀的视线，顿了几顿，终归还是轻声说道：

“本田，菊。”

不过，这种偏差，他并不觉得讨厌。

二、

自那之后，本田菊便在升平街住了下来。

他正式入学当天，便在学校中撞见了王耀。后者先是吃惊，随即满面喜悦，说他既然与自己同一学校，以后便不愁没人谈天了。

本田菊先是不解，因为以王耀那率直自然的性子，在学校怎会找不到聊天的朋友。然而上学的时日久了，他便也逐渐懂了。学校里有许多不学无术、肆意挥霍家底的败类，本田菊作为留学生，又是日本人，和他们根本无法沟通。想必王耀心里也清楚，对于这类人完全无话可说。

但王耀时常来找他，也经常陪他一起逛升平街。他说自己从小在这儿长大，没人比他更熟悉这里的大街小巷，也没人比他更合适领着外地人到处跑了。黑发少年这么说着的时候，常常眯起眼睛笑得开心。这时候的本田菊一抬头，便能看见他阳光般温煦的笑容。

他的嘴角也会不自觉地微微弯起。

在日本的时候，他从未有过可以称之为朋友的人，如今在异国他乡，他却找到了唯一一个愿以真心待他、视他为友的同伴。

和王耀在一起的时光令他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快乐。

一日傍晚，王耀突然来找本田菊，说是要带他去大世界看看。之前一直没什么机会，今日总算得了空。本田菊自然应了下来，将书本放下便起身跟他走了。

已是六月中旬，渐入盛夏，天气渐渐炎热起来。王耀早换下了平日上学的衣装，依旧穿了一身长褂，只不过颜色比起初见时的那件要淡上些许。他左手握了把竹骨纸面的扇子，随意地在右手心敲着，说是怕天气热了带着用来扇风。

“耀君很怕热呢。”

“要真说来倒还行，主要怕的还是冷啊。对了，小菊，你们家乡那边的气候应是不错吧？”

在得知了他叫本田菊之后，王耀便相当熟络地以小菊来称呼他了，在本田菊喊他王君的时候还连连摆手说不必这么拘谨，随意称呼就好。本田菊思来想去，最终选择了耀君这个称呼，他一开始还不太习惯，但时间长了，也就自然了。

“虽不敢做什么夸大的形容，但确实十分舒适。在下是这么认为的。”

“真好，什么时候我一定要去看看。”王耀抬起双臂枕在脑后，如同叹息一般地说道，语气却还是笑着的。“小菊的故乡啊，那会是什么样的呢？”

“……”本田菊望着王耀的侧脸，张了张口，想回答些什么。

突然，王耀猛地停了脚步，一手拉住本田菊往墙边快步靠去。隔着少年削瘦的肩膀，本田菊看到前边的街道上有一群五大三粗的男子围着一个水果摊子，正凶狠地吵嚷着什么。

“租界里收保护费的。”

还没等本田菊问出口，王耀压低声音说道，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的场景。

“还是上次那帮地头蛇。收过一次还想再收一次，却只会挑软柿子下手，没用的废物。”

手里的竹扇啪地一声合拢。少年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语气却徒然浸染了森森寒意。

不知道是不是夕阳的光线所造成的错觉，本田菊觉得那双微微眯起的琥珀色眼眸在一瞬间闪过冷冽的寒光，宛如锋芒乍露。

下一秒，王耀将本田菊往后推了一把。

“你在这儿等我，我去去就来。”

“……！”本田菊猝不及防地往后一仰，等他反应过来，王耀早已冲了出去。

“耀君！”本田菊没有半分犹豫，不假思索地跟了上去，接下来的一幕却让他动作一滞，惊讶得险些忘记呼吸。

王耀一把将水果摊前的妇人与孩子护在身后，左手的竹扇啪地一声打开横在身前，目光寒如冰刃。地头蛇一看竟然有人敢来打扰，目测还是个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一个猛扑就向他冲了过去。

王耀迅速侧身堪堪避过，发尾在空中划过一个张扬的弧度，抬腿狠狠发力一脚便将那人踢开。手里的竹扇开而又合，挡过另一人的拳头之后，再度挥过扇身往对方脖颈上毫不留情地一劈，后者应声倒地。

这种时候的王耀显得强大而狠厉，一点也不像平日里和本田菊谈笑风生的那个少年。

而本田菊只愣了一秒。

“耀君！”他仓促地环顾一圈四周，最终从水果摊边抽出来一根竹竿，掂了掂重量。勉强称手。

他来不及思考那么多，双手握住作为武器的长竿，回忆着记忆里的刀法，对着那群冲上来的人就是劈头盖脸的狠狠一击。

……

待本田菊把他双目所能见的敌人全部解决掉之后，回过身，王耀也正好撂倒了最后一个难缠的家伙。他直起身子转过头来对本田菊一笑，稍许有些气喘，表情却显得神采飞扬，额角的汗珠闪闪发亮。

“不错啊，小菊。”

突然，王耀身后猛地窜出了一个黑影——正是刚刚被他们打趴下的人中的一个，满脸凶恶，高高举起手里的木棒，恶狠狠地朝着王耀砸了下去。

本田菊只觉得大脑嗡地一下，他在一刹那间什么都听不到了。

“砰！！！”

…………

“小菊……小菊！你没事吧？！”

直到王耀的声音真切地传进本田菊的耳畔，他才骤然回过神来。

他正站在王耀身边，半个身子挡在他侧面，手里握着一根折断了一半的竹竿。他的左边，那人正躺倒在地上，脖颈到脸颊处有长长一道撕裂般的红痕。

“……”他漆黑一片的视野顿时明晰起来，心脏也开始剧烈地鼓动。直到刚才为止，他的身体仿佛被冻结了一般。他近乎察觉不到自己做了什么，只有一种叫做后怕的情绪如同飓风一般狠狠席卷了他的感知。

如果他刚才没能及时冲过去，如果他没能及时将这个人打倒……

“小菊……！”见本田菊面色苍白，王耀焦急起来，一把拽过他的手。

一碰到他的手，他登时一惊。本田菊的手冰凉得过分，近乎没有温度。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本田菊突然反手握住他的手腕，直接把他用力摁进了自己怀里。

“……耀君。”

本田菊这么喃喃说了一句，却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他的眼睛泛起一阵从未有过的酸痛，因而他闭紧双目，抵在王耀肩膀上，感受着对方身上传来的热度，颤抖着深吸了一口气。

王耀愣住了。

“……没事的。”

过了片刻，他试着抬手拍了拍本田菊的后背，这么轻声安慰道。

在那人被本田菊的一击击倒之后，他也后怕得不行——那是一种能慢慢渗透人心底的恐惧，并不强烈，却足够让人颤栗。可在本田菊抱住他之后，他在惊怔之余，竟慢慢平静下来了。

于是，他笑着说道：

“没关系，你救了我啊，小菊。

“我好好的在这儿呢，不信你瞧。”

本田菊按着他的肩膀，总算抬起头来，目光直视王耀的面容，过了很久，他仿佛使了很大气力地点了点头，微微一笑。

“嗯。”

他的手搭在王耀的肩膀上。少年身量虽清瘦，却充满蓬勃的热力，以致那双手本来冰凉无比的温度也渐渐回暖起来。

——夕阳已然落下去了，残血般的光铺满大街小巷，随着高低起伏的晚风，吟唱着无人可听的歌曲。

三、

那日，他们没能去成大世界。

王耀豁达得很，又怕本田菊在意，连连安慰他说下次肯定有机会。本田菊摇着头笑，说无碍，都听耀君的。

这份回应着实有些不同寻常。王耀偷偷瞄了一眼本田菊，后者注意到了，目光看回来，没说什么，只是又微微一笑。

王耀仓促地转回头，感觉自己像是正在做什么事情被抓包了似的，有些心虚。

天气太热了。他碰了下自己的脸颊，有点发烫。

日子就这么平淡无波地继续过。但本田菊清楚，他还能够留在上海的时间在一点点缩短。

直到有一日清晨，日本那边拍来了电报。他的父亲粗略写了他们近期计划的行程，末了留下一句：

“菊，早日回来，如今时局动荡，上海已不是久留之地。”

本田菊面色平静无波，拿着电报的手却微微发抖。

他抬头望一眼窗外，艳阳高照，万里无云，是个好天。

他又回想起王耀平时神采飞扬地叫他名字的时候，语气带点儿吊儿郎当，尾音一拖，却又显得有些撒娇的意味。

“小菊，我告诉你个好地方呗。”

“……”

本田菊将电报揣进怀里，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升平街最热闹的时候永远都在傍晚。在夕阳的光芒笼罩整条街道的时候，陆陆续续便有商贩收拾东西要走，也有不少商贩把摊子摆了出来。街上来来回回的都是归家的学生与上班族，也有骑着自行车穿梭的送信人，拖着板车赶路的车夫，与挑着好几篮水果的小贩。从高处看整条升平街，人流汹涌不息，宛如时间无法停止的匆匆步伐。

本田菊攀着屋后的梯子，爬到了房顶上。他重心极稳地踩着朱红色的瓦片，在房梁处坐下，摊开手里的电报，盯着上面黑白分明的字发呆。

他才从邮局回来。

他花了一整天时间，在邮局拟了封电报，内容是为了阻止父亲他们准备实施的计划以及请求延迟他回日本的时间。他预想了所有可能会被严厉拒绝的理由，尽可能地详细考虑。尽管知道成功的可能性极小，他仍是绞尽脑汁，一个字一个字地写了下来。

每想到一条新的理由，他的脑海中都会浮现王耀的面容。他的音容笑貌始终挥之不去，磨得他的心都隐隐作痛，却仍旧使他为如今自己还与他在一起而感到幸福。

本田菊低头抹了一把酸涩的眼眶，心想自己真的是无药可救了。

突然，身后传来木梯摇摇欲坠的吱呀声响，像是有人在顺着墙壁一步步地拾级而上。

本田菊迅速将电报揣回了怀里，严丝密缝地藏好。

随即，他的身后传来了屋脊被踩踏而发出的轻微响声。本田菊知道来人是谁——直到前一天，会主动来这儿的人也只有王耀一个，而这个地方正是王耀告诉他的——但他还是回过了头，背着夕阳微微眯起了双眼，看着那个他始终心系的身影向他一步步走过来。

“我可算是找见你了，小菊。”

少年的身手轻盈得像只机敏的猫，王耀跳过了屋脊，踩着一排排的瓦片，随即紧挨着本田菊的肩膀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后者在前者一屁股坐下来的时候不动声色地扶了一把，免得粗枝大叶的少年脚一滑直接摔下屋去。

“你来这儿做什么？”

“看风景。”

“哎，难得。”王耀惊奇道，“平日里你就算想看风景，也是一向不会来这儿的，怎的今天突然跑来了？”

他转转眼珠想了一想，又装出不满的表情，佯装抱怨道：“害我找了你许久，你看这天都快黑了。”

本田菊闻言，轻轻笑了一声。他转开目光，看向远处即将落下的夕阳。鲜红的光芒在天边燃烧得轰轰烈烈，晚霞铺满了整片天空。

“抱歉，忘了通知耀君你一声。”

他注视着远处的景象，脚下的大街小巷热闹而喧嚷，被夕阳染红的天际却显得悲壮又苍凉。

“我只是想好好看看这个地方。”

好好地看看这个他生活了好几个月的地方，他第一次遇见了自己最珍惜的人的地方，他与王耀平和又安宁地度过了一段时光的地方……这里的景象注定会永远存留在他的心底，而这个名叫王耀的少年将在他的心上铭刻下深深的印记。每当他伸手去触碰，伴随着幸福感涌上来的将会是一阵阵的疼痛。

但是无论将来怎样，他都不可能对这份记忆放手。

他如此确信。

“……小菊。”

也许是他沉默的时间太久了，王耀出声唤了他一句。

本田菊转过视线，对上了一双熠熠生辉的琥珀色眼眸。王耀的脸庞距离他的耳畔只有一对指尖的距离，他的发丝被风扬起，从本田菊的眼前掠过翻飞，仿佛轻吻了他的眼睫。

本田菊的心剧烈地悸动着。他抿住嘴唇，垂下视线，不发一语。

王耀静静地看着他，顿了许久，他最终问道：

“你要走了吗？”

本田菊的身子轻微一颤，王耀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明白自己猜中了。

“……是。”

相当艰难地控制住自己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了词句。本田菊深吸了一口气，回应道：

“我在日本那边的家中发来了电报，父亲和兄长们都催促我早日回家，理由是……”

“因为最近时局动荡，上海已不再安全。”王耀却帮他把理由讲了出来，顺畅又干脆，丝毫不拖泥带水。本田菊惊愕地抬头，王耀看着他，最终露出了一个无奈的微笑。

这种无可奈何的表情并不适合他，本田菊想，适合他的表情应该是那种生机勃勃的——不管是哭笑还是怒骂，都应该有着一种少年人毫不畏惧的气势和蓬勃的生命力。

可哪怕是这样无奈又带着些许苦涩的表情，出现在王耀脸上，在本田菊眼里也有一种夺人心魄美。本田菊痛恨自己在如今这种状况下还有精力去想件事，可他无法控制自己。

“这有什么好犹豫的？别以为瞒着我，事情就能够好转。”

那边，王耀却这么说道，他盯着本田菊的面容，表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如今事态确实愈发严重，表面上虽然还看不出来，但我有一种预感……你若再不回去的话，怕是再也没机会能回去了。”

“那便不要回去好了。”本田菊毫不犹豫地说。他直视着王耀的双眼，表情平静，语气里却暗暗涌动着激烈的情绪，那是他不肯服从命运的无声嘶喊，是他最后的执拗与倔强。“我就算是回去，也不可能做出任何对你、或对我有益处的事情，那我回去还有什么意义？我就算是永远留在这里……”永远留在你的身边，又有何妨？

王耀猛地抬手摁住了他的肩膀，把他扳过来面对自己，他直勾勾地盯着本田菊，表情是从未有过的激烈和坚决：

“可你如果留在这里，处境会更加艰难！如今时局动荡，我不知道这之后会发生什么，但我不希望你被任何本来与你无关的事情卷进去。”

“可你……”

“这里是我的家，我不会走，我也不可能走。但我不希望你发生任何意外——你明白吗？”

本田菊看着王耀决绝的神情，突然产生了一种松脱的无力感。

“可我也曾将这里……当成了我的家。”

因为这里有你。

你在这里啊。

王耀看着他笑了，那是个轻柔又温和的笑容，带着本田菊所熟悉的、丝毫没有被磨灭的神采。

“小菊，你还记得之前我曾与你说过，我想去你的家乡看看吗？”

“…………”

本田菊轻轻点了点头，他的嗓子仿佛被哽住了。

“我说过，我一定要去看看你的家乡是什么样子的。

“所以，你不用担心，终有一天，我们肯定会再度见面。”王耀的语气斩钉截铁，那双琥珀色眸子里的坚毅明亮得惊人，“我发誓，我一定会去见你。”

“……”

本田菊怔怔地凝视着王耀。这几天来他胸中所凝结堆积的所有沉闷、阴郁与痛苦的情感，都在这一瞬间，被王耀一把火所燃烧殆尽。最终剩下的唯有深深的思恋，这份情感太过于强烈，甚至超出了他的理智所能管控的范围。

看着他许久不说话，王耀怕他仍是犯倔，按着他的肩膀，有些焦急地道：“真的，小菊，你信我这一回！你安心回去就好，我答应你，我绝不会违约！”

“我信。”本田菊突然开口道。他的声音有些嘶哑，像是被压抑了太久，显得有些低沉，却抑制不住藏在心底的感情。他把王耀的手从他的肩膀上轻轻拉了下来，用尽力气握住了他的手腕。

“那么，耀君，也请你答应我一件事吧。”

漆黑的双眼径直对上了琥珀色的。这一回，二人的目光相互绞紧，再也无法分离。

远处，夕阳就快要落下去了。最后的灿烂的光辉洒在了两个人身上，如同一层金色的氤氲的雾气。

随即，本田菊欺身向前，吻了王耀。

…………

这个吻浅尝辄止极了，如同一片飘飞降落在面颊上的羽毛。以至于本田菊后来近乎无法清晰地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他只记得他当时剧烈无比的心跳在二人唇齿相接的那一刻突然平缓下来，他的左手扣住了王耀的后脑勺，而王耀的右手也绕过他的肩膀，抚上了他的背。他尝到了檀香橄榄的清香，那是种相当普遍的零食，他来上海的第一天王耀就介绍给他了。那时的本田菊在王耀的鼓动下犹豫地摸了一颗放进嘴里，确实令人齿颊生津。

他只吃过那一次。

而这一回的檀香橄榄，比他之前尝过的那颗不知道要清香了多少倍，也不知道要苦了多少倍。

但他甘之如饴。

四、

最终，本田菊启程离开的那一天，王耀一直陪在他身边。

从离开升平街，到坐上港口的邮轮之前，他们一直走在一起。王耀和平常一样，笑着和本田菊谈天说地，本田菊一直在很耐心地听，时不时和王耀一起讨论两句，眼底含着温和的笑意。

直到邮轮鸣响刺耳的汽笛，宣告着离别时刻的来临，王耀最后一次抱住了本田菊。他虽面上一直在笑，手却死死抓紧了对方肩膀处的衣服，身体微微颤抖着，却又强装镇定，一副轻松不已的样子。

而这些，本田菊又怎会察觉不出来。他抬手回抱王耀，将面前的少年削瘦的身躯拢进了怀里。两颗心脏的位置相互交错，跳动的频率却如此一致，本田菊感受着王耀和他如出一辙的心情，眼睛狠狠一酸，近乎要落下泪来。

直到最后登上邮轮，转过身看向岸边的王耀的时候，他内心的绞痛感也丝毫没有减少。

但他露出了微笑，冲着王耀挥了挥手，嘴角轻微地动了动，说了声再见。

王耀听见了，于是他也带着笑容向他挥着手，大声喊了句再见。

直到邮轮完全消失在他的视野中，港口的围观人群开始慢慢散去，王耀依旧站在原地。

随即，他慢慢地蹲下身，抱紧了膝盖，深深地埋下了脑袋。

嘴角分明是笑着的，眼前却模糊了。

…………

本田菊站在栏杆旁，直到视线中再也看不见那个少年的身影了，他才放下了手。

他并没有离去，而是搭着栏杆，怔怔地看着面前海天相接的那一线。

今天的天气很好，天空晴朗，阳光明媚，就如同他来上海的那一天。

可他的心境完全不同了，只因为他心里装了一个人，他与那个人度过了一段足以称之为幸福的时光。

只要想到王耀，他的心就更加剧烈地疼痛起来。内心觉得幸福，想要微笑，同时却又感觉到难以克制的剧烈痛苦。

复杂的情绪相互交织缠绕，他终于按捺不住，顺着栏杆蹲坐了下去。

他产生了一种之前从未产生过的强烈预感。可能是因为他确实地失去了一次王耀的感受过于鲜明，以至于这份预感在此刻看来显得无比真实而残酷。

——那将是他此生唯一的挚友，同时也将是他这辈子求而不得的遗憾。

双眼酸涩至极，他抬手按住了眼角，笑着落下泪来。

-END-

题目【朝折】，简单来讲可以解读为【于早晨之时折落】之意。

朝字念第一声，zha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