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雷】《蔷薇不渝灭》

·

(一万多字短完/BE/OOC慎/私设

(人生中第一篇安雷!)

(断断续续写了三天,我超辛苦的(并不)

(啊心水文风复健失败。还请食用愉快!!)

·

 

01

 

那一天,安迷修在森林里邂逅了一个带着金皇冠披着红斗篷的少年。少年有着丝绒一般的紫色头发,眼睛里如同盛着星辰大海。

 

“你是谁?”他问他,语气带着一丝高傲,稚气未脱的脸上还粘了些许青草。安迷修失笑,看着他鼓起的脸颊,伸手帮他捋了捋乱糟糟的头发。

 

“我是一个骑士。”

 

少年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真的吗?就是那种手持利剑驾着骏马的骑士?”

 

“嗯。只不过……我没有马。”安迷修很诚实。

 

少年立刻失望地嘟起了嘴:“没有马算什么骑士啊。”

 

安迷修有点扎心。他尴尬地弯弯唇角,“所以我是来找马的啊。”

 

少年相信这个说辞,于是他立刻抬起了脸,认真地盯着安迷修:“那你就是真的骑士了?”

 

安迷修点头。少年似乎开心了些许,追问道:“那你能帮我一件事吗?”

 

“身为骑士,当然义不容辞。”希望他不会故意提出为难自己的请求。安迷修这样想着,微微欺身鞠了一躬。

 

于是剩下来的一整天里,他都陪着这个穿戴华贵的小少年在一大片一大片草坪上寻找马蹄莲。

 

透明的阳光倾泻下来,带着滚烫却不灼眼的温度,尽数泼洒在层层叠叠的树冠里,再滚落到地上,沉淀在少年绛紫色的眸子里。安迷修抱着大捧大捧洁白的鲜花,溢出浓郁的香气,直直勾住少年的视线。

 

他看着他兴奋的目光,露出淡淡的笑容,将马蹄莲塞在他怀里:“喏,你的花。”

 

少年却摇了摇头,声音清脆地拒绝:“不,这是给你的。”

 

安迷修的思维在脑海里转了个圈,他有点摸不清头绪:“这不是你要的吗?”

 

“对呀。”夕阳下,少年面庞上的笑容闪闪发亮,“所以现在,我把他们送给你啦。有了这么多马蹄莲,你一定很快就会找到马的。”

 

安迷修怔住,呆呆地看着少年明媚的笑容。他还没来得及张口,少年又抢着说道:“对了,明天你也一定要来!”

 

“记得把马蹄莲一起带着。在这里等我。”

 

少年指了指二人身侧的那颗苍翠的松树,语气里带着不由分说的坚持。在得到安迷修略显茫然的应答后,他立刻转身急匆匆地跑走了。

 

“喂,等等!”安迷修反应过来,飞快地出声喊他,看着少年的背影在夕阳拖出的长长光线里愈发显得模糊,“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蹦跳的身形顿了顿。他没回头,高扬的音调顺着飘拂的风串联起来,流淌到他的耳畔:

 

“我叫雷狮!”

 

-记住我的名字。

 

02

 

第二天,安迷修真的来了。带着那一大捧马蹄莲。

 

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遵守与一个稚气未脱的孩子定下的诺言,但他只觉这是身为骑士最基本的准则。即使自己已经不再有资格。

 

于是,他无所事事地盘着腿坐在柔软的草坪上,仰望着远处隐藏在树荫背后的雪白塔尖在阳光里投射出倾斜的影子,等待着。

 

那是一个他无法触及的国度。

 

早晨很快过去了,接下来是烈日炎炎的正午。那个叫做雷狮的孩子仍然没有来。

 

但是安迷修并没打算离开。反正自己也无处可去,无论在哪里游荡终究还是在这一片森林的范围内,索性不走了,原地摘了些红彤彤的果子吃,顺便掬起一把清澈的溪水。

 

正当他打算暂时把马蹄莲放在草地上的时候,他突然听到马儿的一声嘶鸣。随即,雷狮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与昨天不同的是,他今天没有穿得那么隆重,只是随便套了一件雪白的布衣,头上还扎了一条镶嵌着金色星星的头巾。他的手里牵着一匹雪白的马,而他此刻正眉眼弯弯冲他笑:

 

“骑士先生,我给你找到马啦。”

 

 

“……对不起我今天来迟了,侍从管得很紧,我是从城堡的密道偷溜出来的……而且我还偷偷把飞雪牵了出来,差点被发现了。”雷狮吐了吐舌头,随即补充:“飞雪就是这匹马的名字。”

 

安迷修捧着马蹄莲向前跨了几步,一脸不敢置信。飞雪浑身纯白,眼睛如同黑曜石般闪闪发亮,皮毛光滑而线条流畅,体态健美。

 

“它是不是长得很好看?”雷狮兴高采烈地夸耀,仿佛得到了珍贵的宝物。他接过依然愣怔的安迷修手里的花,将绳子塞进他的手里,催促着:“快骑上去看看,飞雪很喜欢你呢。”

 

飞雪打了个响鼻,脖子不经意在安迷修脸颊上蹭了蹭,是一种湿润而温暖的触感。质感柔软的毛发擦过他的眼角,令他心弦微颤,莫名感觉到一丝久违的亲切。

 

他用手指顺理着洁白的长毛,试着按照记忆里稍许模糊的印象跨了上去。出乎意料地稳健,飞雪真的一点儿都没排斥他,温顺地在原地踏了几步。他感到肌腱在皮毛下滚动,是一种生命鼓动的感觉。

 

陌生又熟悉。

 

雷狮抱着一怀的花在一旁很高兴地笑了,眸光里闪着期待与满足。安迷修在马背上瞥了他一眼,试探着问:

 

“你是那个国度里的人吧?”

 

“对啊。我是皇室的三皇子。”雷狮顺着安迷修手指向的塔尖方向,不假思索地回答,语气坦率。

 

安迷修并没有太惊讶。毕竟昨天见到他时,他就打扮严谨,并戴着一顶明显价值不菲的小皇冠;而今天虽然穿着普通的布衣,衣服的料子却也明显比市井里随处可见的棉布高贵许多。

 

安迷修看着他。这个小家伙自己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衣着的不同,还在头上随意扎了一条雪白的头巾,略显不伦不类,却也莫名地十分合适——说实在,蛮可爱的。

 

“那飞雪也是皇家马厩里的马了吧?你这么大张旗鼓地带出来,回去不会被惩罚么?”

 

“不会的。飞雪不是皇家马,它是即将被行刑的罪马。”雷狮的语气突然沉了下来,稍显稚气的脸庞上表情严肃,“因为它在街道上不小心把一位贵族摔伤了,就要被处刑。但是它只是被钉子扎到了马蹄,才没有站稳的。这不是它的错。”

 

“所以,我不愿意它遭受冤屈。飞雪以后就归你了。”

 

安迷修沉默了一会儿,转眸看着身侧比自己矮了不止一个头的少年,“你们的王国,似乎并不大公无私。”

 

雷狮诚实地点了点头:“是。所以父王母后都希望我能够成长起来,担负国都的未来。”他撇撇嘴,“可我不想。大哥们都比我厉害,也比我懂得多。”

 

安迷修忍俊不禁。他微微欺身,点了点小男孩白皙的鼻尖:“如果你心疼像飞雪这样的马受到冤屈,那么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能让它们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

 

雷狮不解地仰着头。安迷修轻轻弯了弯唇角,解释:“所以,它们需要一个贤明的君主,来帮助它们实现它们的愿望。它们需要你。”

 

而且我相信,你是一位优秀的王储。——安迷修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但他在第一次看见雷狮那双如同洒落了星子的眼睛时,就从里看出了一种高贵而凌冽的气质——纵使那份潜力现在还未发掘。但他相信他的眼光。

 

雷狮抿了抿唇,似乎很认真地思索了一番,最后抬眸一笑:“嗯,我明白了!我会努力的!”

 

望着那张突然绽开笑容的脸庞,安迷修也笑了,习惯性地伸出手去,揉乱了少年绒紫色的头发。

 

03

 

此后,安迷修就每天都来到这棵大树旁边,骑着飞雪慢慢走一圈,而旁边总是会跟着偷溜出来的雷狮。安迷修经常教训他:“不要总是这样跑出来,你不怕被批评么?”

 

“不怕!”雷狮满不在乎地扬起一笑,“目前为止,那条密道除了我以外没有任何人发现呢。”

 

安迷修好笑地看着他,觉得他真是既单纯又天真。他还没决定要不要出言提醒,雷狮就继续说了下去:“而且,我对你很感兴趣呀,骑士先生。”

 

安迷修一愣,确认自己没有听错,有些奇怪地挑眉:“为什么?”

 

“因为,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骑士啊。”雷狮眨了眨眼睛,“你是从其他国家来的么?那些国家的骑士是不是都像你一样埋伏在森林里?他们也需要找马么?你的家在哪儿?以及……”

 

安迷修不得不抬手止住少年喋喋不休的话头,叹了一口气,有些哭笑不得:“……我是比较特殊的骑士。我的家,就是这片森林。”

 

雷狮睁大眼睛看着他:“你是这片森林的主人么?”

 

“不是。”安迷修说。

 

或者说,是被囚禁的罪犯差不多。他默默地想,没把话说出口。

 

他们互相对于身世的了解也就仅限于这只言片语了。

 

之后,几乎每个星期都有几天,雷狮会从城堡里偷偷跑出来找他。他会缠着安迷修和他一起玩游戏,一起在湖边草坪散步,并趁机摸摸飞雪光滑如绸缎的脖子。有时候安迷修也会随手摘来一蓬他不认识的花,还会耐心教他辨识白野菊和矢车菊的不同;他有时也撇下林间小路边繁密的狗尾巴草,趁安迷修不备迅速别在他的头发上,还顺手在飞雪的头顶上放一小簇,它总是不耐烦地打着响鼻晃晃脑袋甩掉。

 

雷狮一直扎着那条挂着星星的头巾,身后飘飘扬扬的两条绘着金色花纹的头带似乎已经是他独特的标志。他偶尔也会从城镇上带出一点儿水果点心,和安迷修与飞雪一起在阳光灿烂的草地上野餐。

 

他知道,安迷修独自一人生活在这片森林里,连可供落脚的小木屋都没有,虽然他说他并不需要;只有飞雪天天陪在他身侧,森林之神也不会理他。

 

那一定很孤独。雷狮这么认为。于是他每次都自发自愿地陪着安迷修还有飞雪玩闹,度过一年又一年的春夏秋冬。

 

很快,这样的好几年过去了。雷狮逐渐拔高了个子,身材也不再像是个不懂事的孩童;那曾经被安迷修评价过的高贵气质褪去了年幼时稚气的掩盖,随着时间愈发显露,并掺杂出一丝玩世不恭的嚣张。安迷修明显地感觉到雷狮的成长,并且直到他出落成容貌清俊的年轻少年时,他自己的外貌依旧没有丝毫变化。

 

雷狮曾经嘲笑他怕不是被邪恶的巫女诅咒了年龄,后者当即随手抓起旁边的石砖就作势往前者头上砸,但是雷狮没躲,定定地看着安迷修及时收手,很不爽地瞥他一眼再把石砖丢开。

 

“有时我真怀疑你是上天派下来整我的恶党。”安迷修将手臂枕在脑后,闷闷地抬头仰望着干净碧蓝的天空。雷狮闻言笑了,轻佻地弯弯唇角:“以前遇到你这个混蛋骑士也是我的不幸。”

 

安迷修翻了个白眼:“你现在愈来愈喜欢敌对我了。你小时候可不是这样的,那时还勉强算得上可爱——喂你踹我干什么?!”安迷修狼狈地滚到一边躲过雷狮狠狠踢过来的脚,后者正非常暴躁地歇斯底里:“不要提我的小时候!”

 

那可真是黑历史啊。安迷修没忍住笑出声,因为雷狮掷来的物品而仓促躲避,笑音潦草收尾。他躲开后立刻起身逃跑,结果衣角被身后人用力一带,反而摔倒在地。

 

安迷修也不动了,静静地躺在地上,仰望着天空。雷狮也是,他默默地看着安迷修的侧脸,良久,开口问:

 

“喂,安迷修。

 

“身为一个骑士,你有剑吧?”

 

04

 

森林深处的阳光显得很奢侈,大部分金灿灿的光线均被此起彼伏的树木挡得干干净净。飞雪打了个响鼻,迈着马蹄向前走,安迷修一手拽着缰绳,另一只手拉着雷狮。

 

雷狮望了望前面人的背影,有些不自然地咳嗽几声。也许是从他小时候就养成的习惯,安迷修习惯性牵着他的手。

 

他虽觉得变扭,却也没挣脱。

 

好像一松手他就会消失一样。

 

随即,面前突然开阔起来,雷狮抬起头,看见一棵很大很大的树。树冠延伸开浓密的墨绿冠叶,树枝交错杂居,歪歪斜斜地遮挡住一片天空;璀璨的阳光如同一粒粒碎钻洒落下来,在树前的一汪清蓝湖泊上投射出影影绰绰的形状。

 

而他的注意力全被粗壮茂盛的树干所吸引。树身上生长缠绕着无数枝舒展叶子的蔷薇,花瓣蓬松而雪白,耀眼如同碧玉,束缚着两道交叉摆放的细身剑。剑身一金一蓝,黄色仿佛阳光般夺目,蓝色仿佛海水般澄澈。

 

雷狮怔住了,他这才发现这棵千年古树竟是坐落于湖水中心的位置,他只能远望着那两柄发光的细身剑;而大树富有生机的树根深深沿着水波向下,直没到看不清的位置。

 

他试探着上前几步,蹲下身来伸手触到湖水,清凉而温润。湖面看上去水波平静,上半层清澈而下半层深不见底。

 

他直觉着推断。而身侧的安迷修静静地站着,不发一语。

 

“看见那两柄剑了吗?”良久,安迷修出声道,眸光深邃,“那就是我的剑。蓝色那柄叫做凝晶,金色那柄叫做流焱。”

 

凝晶流焱。雷狮在心里默念着,站起身来,“真是好名字。”

 

“是啊。我也这么想。”安迷修说,“它们为高贵忠贞的骑士所用,便能发挥出巨大的威力。”

 

“不过现在它们不属于我了。”

 

-我是这森林的罪人。

 

“安迷修,你到底……为什么会在这森林里?”

 

雷狮看着安迷修挺拔的背影,看着风抛起他白衬衫的衣角和棕色的发丝。过了很久,安迷修出声回答:“我离不开这森林。”

 

“我犯了罪,不再是一个合格的骑士。所以我被森林之神惩罚,永远留在这里,弥补我犯下的过错。”

 

“什……么?”雷狮一愣,“没有办法离开吗?”

 

安迷修摇了摇头,轻声道:“我也不想离开了。罪有应得。”

 

“那是很遥远的事情。我的骑士守则,我没能做到。”

 

“‘我发誓善待弱者

 

我发誓勇敢地对抗强暴

 

我发誓抗击一切错误

 

我发誓为手无寸铁的人战斗

 

我发誓帮助任何向我求助的人

 

我发誓不伤害任何妇人

 

我发誓帮助我的兄弟骑士

 

我发誓真诚地对待我的朋友

 

我发誓将对所爱至死不渝……’”

 

安迷修一字一句地背诵,语气里潜藏着深沉而巨大的悲哀。

 

“现在,我还记得我手持双剑对师父发下的誓。

 

“可我现在亲手毁了它。”

 

“不可以!”雷狮一把抓住安迷修的手,语气震怒而坚决,惊飞头顶掠过的洁白飞鸟。“肯定有什么方法能让你出来。你在这里待了够久了,再有什么罪都赎完了。我要带你出去!”

 

“你不知道我做了什么……”

 

“我不需要知道!”雷狮断然打断他,“我只知道我一定要带你走。我会让你看到我的国家,我的城镇。让你看到我遵守了小时候的那个诺言,让你看到我的天下再无如飞雪般遭受冤屈之物!”

 

安迷修如遭雷击地怔住了。他低头看着雷狮紧紧抓着他的手,良久,眼底浮起一片痛苦而深邃的神色。

 

雷狮定定地看着他,目光笔直而决然,毫无余地。

 

“告诉我,方法是什么?”

 

05

 

随着年岁的更替,雷狮成为王国的君主,很少再有时间来找安迷修了。而安迷修依旧不见任何变化,还是如同当年初见时那般眉眼温润,身形挺拔。只是他深思的时候愈来愈多,飞雪啼鸣的时间也愈发长了。

 

有一天,雷狮照例来找安迷修。

 

“明天,我们将会与邻国交战。”

 

他说话的声音低沉而充满磁性,再不像当年安迷修认识的那个小孩子一般稚气软糯。但是他的语气依然是不变的,始终充满自信,高傲,以及对安迷修说话时的耐心,温和。

 

安迷修定定地看着他,没有说话。雷狮轻笑:“我当然不担心我的国家。我相信我们能赢得这场战争,虽然折损可能也不小。”

 

“但这场战争的发生避无可避。”他话音踌躇,“所以,我想着先过来找你。”

 

他即刻补充:“当然,我不是对自己没有自信,你要相信我,不要……”

 

话语才撂一半,安迷修就强制地拉过他的领子,抬手覆住他的眼睛。

 

于是在一片黑暗里,雷狮尝到一个浅淡的吻。冰凉而郑重,如同一片轻拂的羽毛,降在他的唇角。

 

“废话不用太多。”安迷修放开他,嘴角微掀,“我知道。”

 

我知道你会赢。

 

雷狮心弦微颤,赶紧瞪了他一眼,作势要踹,被安迷修躲开。

 

“我知道的。”雷狮叹了一口气,停下手,“我只是来跟你说一声。”

 

“好好等我。”

 

安迷修笑了,应答:“好。”

 

雷狮想了想,补一句:“不许来找我。”

 

这下安迷修“扑哧”一声笑出来,抬手撩开雷狮额前的发丝:“你看我出不出的去?”

 

雷狮白他一眼,却也没反驳。

 

很快,太阳西沉,天边残云被染成浓郁的红艳。雷狮听到森林外隐隐约约传来铜钟的敲打声,模糊又遥远。他知道时间到了。

 

他解开一直扎着的头巾扔给他,语气潇洒而干脆:“反正我明天不来,你睹物思人。”

 

安迷修接住,还没反应过来,他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安迷修远远地看着他在夕阳下愈走愈远,依旧站在原地不动,仿佛在等待什么。他的目光一直投向那个背光的身影,手里拿着一条雪白的头巾。

 

随即,那个身影在即将被光线吞噬的地方站住。然后,回头。

 

安迷修弯起唇角,举起手里的头巾轻轻摇了摇。他知道他看得到。再抬眼时,雷狮的身形晃了一晃,便不见了。

 

安迷修垂下眼睛,转身去牵飞雪。飞雪正在树旁不停跺步,喷着鼻息,黑曜石一般的眼睛透露出些许急躁。

 

安迷修伸手安抚着它,片刻前温和的笑意已然消失。他手里握着缰绳回头,看到已经空无一人的森林尽头,以及被夕阳昏黄的光线笼罩的王城塔尖。

 

他知道雷狮瞒着他什么。就像雷狮不知道这座森林里的生灵能够说话一样。雷狮所在国家的邻国兵力强大,足够碾压这一带所有王城。

 

他也知道雷狮不希望他去找他。

 

安迷修抬眼,拉着飞雪往森林深处走了。

 

 

“安迷修,不许来找我。”

 

“……”

 

我什么时候听过你的话。

 

06

 

第二天,一早开始下大雨。

 

天空阴阴沉沉,灰黑色的云絮搅成一团,如同暴风雪来临的前兆,狂暴而混乱。此时正值深秋,空气冰凉刺骨,冷风呼啸而过,卷皱了平静的湖面。

 

安迷修坐如针毡。他几度急躁地看向林外国都的方向,那一向招摇的塔尖在恶劣的天气中几乎看不见了。他手里紧紧攥着那条在风里飘飞的头巾。

 

随即,一道惊雷突然劈开了昏沉的天色,犹如一把锋利的刀刺穿一片混沌的墨水。

 

安迷修下意识地猛然起身,往森林中心冲去。飞雪已经烦躁得不停踏步,在身后跟着他。

 

安迷修穿过黑暗的树丛,来到那棵古树的湖畔。凝晶流焱依旧被缚在树干上,在连绵繁密的雨帘里闪烁着夺目的光。面前的湖泊依然青青蓝蓝,只被雨点敲出浅浅的一层涟漪,平静而不动声色。

 

安迷修抿了抿唇,毅然踏进水里。湖水不深,踩在脚下软绵绵轻飘飘,恍若无物。他却每踏出一步都很用力。飞雪在身后不安地嘶鸣,他一路艰难涉水,终于抵达树下。

 

他将手按在树身上,觉得掌心一片刺痛。

 

-你已失去了再度持剑的资格。

 

“我知道。”他仰头,透过泼洒的雨丝看向头顶浓密的树荫。“但我还有誓言想去守护。”

 

-你想好你要付出的代价了么?

 

“想好了。”

 

-既然你认为自己不会后悔,就去尝试吧。

 

安迷修深吸一口气,伸手握住了剑柄。

 

随即,他用力一带。剑身割开了束缚着它们的藤蔓与花朵,枝叶的裂口里汩汩流出鲜红的汁液,宛如鲜血。

 

凝晶流焱在经历了良久囚禁后再度获得自由,时间并未磨损它们锋利的剑刃。安迷修当即转身回到湖畔,并拉住飞雪翻身上马。手里的剑在雨中闪烁着耀眼的光。

 

他手里依旧抓着雷狮的头巾。而现在他把它绑在袖子上,紧紧地打了个结,“走吧,飞雪。”

 

他一手握紧凝晶流焱,一手扯住缰绳,轻声道:

 

“我们去找我们最爱的人。”

 

 

飞雪飞奔向森林的外围,犹如一道白影在雨幕里穿梭。豆大的雨滴尽数砸在安迷修的身上,他头发和衣衫已然尽湿,却恍若未感地拽紧缰绳,眼神依然专注而坚定,系在袖子上的头巾在席卷的狂风里翻飞。

 

他不是不相信雷狮。他是不敢赌。哪怕他知道他会为离开森林付出巨大的代价。

 

但这同时也是他最后一次赎罪的机会。他重新骑上了马,重新手持双剑,再度成为一个骑士。他便必须遵守他的守则。

 

在飞雪狂奔着离开森林边缘的那一瞬,安迷修感到一阵拉扯的力量仿佛撕裂了自己的身体。他险些摔下去,咬牙拽紧手中的绳子稳住重心。

 

很快他看见了白石铺就的大桥与城镇紧闭的店铺,还有葱郁的树木在风里摇摆。他发现这座国都真的像雷狮所说的那样,他真的将这所王国治理得很好。他看得出。周遭有士兵呐喊厮杀,眼里闪烁着坚毅的光,裹着盔甲的身体里喷涌出一股不顾一切的劲头。

 

安迷修来不及出手救援,只能督促飞雪径直赶往王国深处。他们就算再勇敢也处于劣势,而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替他们守好他们的君主。

 

一路上抛洒的鲜血残肢画面沉重而残酷。安迷修转头,微微阖眼又睁开,只坚定地看向前方。偶尔路边有敌兵扑上来,均被他挥动剑柄挡开。凝晶流焱在雨幕里划出耀眼的光。

 

很快,雷狮的身影映入他的视线。在看到他一身鲜红时他的心脏猝然一磕,险些停跳。心揪成一个点,却还在胸腔里疯狂地鼓动,如同嘶叫着的困兽,再度将自己撞得遍体鳞伤。

 

雷狮显然受了伤,却没停手,还在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周围的战斗,脸色苍白眼瞳却熠熠闪光。这种时候他的光彩依旧不会被掩盖,反而被鲜血渲染得愈发耀眼。

 

安迷修觉得自己的呼吸仓促了起来。他如同一片残影,离开了太阳就没有存在的余地,手中的双剑颜色鲜艳得仿佛能滴出来,像两道融化的光。

 

这时,他突然瞥见雷狮的身后出现一道尖锐的黑影,力道万钧地冲着他砸了下去,速度疾到纵使他有心想躲也避不开。

 

安迷修不假思索抬起手里的凝晶流焱,可他知道来不及了。舒展剑身再挥出需要时间,而他的剑法也不再如以前那般娴熟。

 

仓皇中他几乎是没经过思考地选择了最保守的方法。他丢弃了手里的缰绳,径直扑了过去,挡在雷狮身后。

 

鲜血飞溅。

 

双剑猛地砸在地上,光线骤灭。雷狮再转身时已然来不及,他只听到飞雪高昂的嘶鸣,以及面前人环抱住自己时熟悉的温度。他的眼睛被一双冰凉的手遮住,然后,温暖的液体飞溅在自己的脸上。

 

血腥味在瓢泼大雨里扩散得迅速。耳边似乎传来敌军惊恐的尖叫,只是却遥远而模糊,仿佛隔了一整个世纪。

 

雷狮张了张口,却没能说出一个字,只无声地颤抖着。

 

“……安迷修?”

 

“嘘。”安迷修放开了捂住他眼睛的手,微笑着低语。

 

“是我。”

 

他再无力支撑自己的身体,倒在雷狮怀里,被后者牢牢接住。胳膊上系着的头巾染上了鲜血的颜色,显得如此怵目惊心。

 

雷狮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丝喑哑的嘶吼。察觉到怀里人痛苦的情绪,安迷修竭力弯了弯唇角。

 

“没事……的。”

 

不要为我担心。

 

“为什么?”

 

他听到雷狮颤抖着问他。他的手臂那么紧地箍住了他的脖颈,死死地不松开,仿佛这样他就不会有事。

 

安迷修感觉到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缓缓地流逝。他愈发疲倦了,几乎感不到痛楚,只觉身体太过无力,昏昏沉沉地要陷入睡梦中。

 

再不会醒来。

 

…………

 

以前的我辜负了我周围的所有。我最终放弃了骑士的身份,违逆了我曾发誓的骑士守则。

 

而现在我必须重新拿起剑骑上马,所以我必须再度遵守我唯一没有违反过的那一条守则。这是身为骑士、去守护他人必要的条件,亦是我对森林之神许下的代价。

 

因为……

 

 

安迷修竭力笑了笑,埋头倚在他的耳边,用尽最后的力气轻声开口:

 

“我将对所爱至死不渝。”

 

话语如同一片轻飘飘的羽毛,坠落在雷狮的耳畔与肩头,却又如此沉重,压得他直不起身。

 

而安迷修已然没有了任何力气,终究在他怀里闭上了眼睛。

 

雷狮抱紧怀里的人不发一语,任由暴雨疯狂地倾泻,洗刷所有人身上的血污。飞雪痛苦地嘶鸣,夹杂着远处传来的喊声。他们周围没有一个人,敌军友军已然全部不见踪影。唯一闪着光的是安迷修遗落的凝晶流焱,它们依旧躺在雨水满地的石阶上,身上的光彩逐渐黯淡。

 

而雷狮也再看不见那双总是蕴含着温润笑意的碧色眸子了。

 

与此同时,安迷修腹部的伤口处开始逐渐绽出雪白的蔷薇花。枝叶生长延伸缠绕,几度触碰到雷狮埋得低低的脸颊。而那洁白如雪的花朵也迅速被伤口汩汩涌出的鲜血浸染成鲜艳的红色,夺目又刺眼。

 

-这是他必然的下场。

 

雷狮固执地摇头,慢慢抱紧了安迷修,在原地一动不动地坐着,仰着头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然而头顶洒下来的只有连接不断的大雨。

 

仿佛神祗的眼泪。

 

07

 

王国的战争胜利了。邻国仓皇而退,而国内的士兵和人民都得到了妥善的安置。

 

可就在这一切都开始好转的时候,他们的王不见了。对此所有人都很迷惑,只有一个小士兵记得在战争几近落败的时候,出现了一位驾着白马的骑士少年。少年手里握着仿佛两束光的长剑,一路向城堡中心飞驰而去,留下洒脱又模糊的背影。

 

后来,他们奇迹般地赢得了战争。

 

还有一位平民表示,他似乎看见了战争结束后,王背着那位浑身染血的骑士走向森林的深处。他们的身后还跟着一匹马,那匹马的毛色如同雪一般洁白。

 

又一位驻守在城外的士兵汇报,他再也没有在森林外围看到过王和那个少年。

 

大家很迷惑,可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与此同时王国的景象日益好转,恢复了往常欣欣向荣的一派茂盛。森林之神对王国降下了祝福,他们每天能听到悦耳浑厚的钟声,和头顶飞掠天际的洁白的鸽子。

 

他们始终没有找到他们的王。皇室由二皇子接管,民众由大皇子应对,他们竭力将王国管理得安定而公平。

 

而雷狮仿佛消失在了人们的记忆里。再也没有人看见过他,以及那位骑士少年。

 

直到有一天,一个走到郊区的小女孩捧着木罐汲水,她无意间抬头,在那片一向被传闻得阴险神秘的森林外围看见了一匹马。

 

那匹马毛色雪白,有着如同黑曜石般的眼睛,温润而忧郁。小女孩一下子就被吸引了:

“你好?”

 

白马嘶鸣了一声,埋头轻轻跺着步。

 

“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呢?”小女孩睁大眼睛,单纯地问。

 

白马没有回答,只是继续嘶鸣,用那双黑曜石的眼睛看着她。如同看向了另一个世纪。

 

小女孩不由自主地放下了手中汲满水的木罐,向着它走过去。

 

“你叫什么名字?”

 

它当然没有回答,但是它的目光依然那么温和,那么悲伤。小女孩伸出手轻轻拍打着它的脊背,突然瞥见它脖子上系着的一条头巾。

 

“这是什么?”小女孩好奇地踮起脚,抬手将头巾解开,取下来仔细看了看,上面好像写了一句话,鲜红的笔触。只是字迹已然模糊不清,无法辨认。

 

小女孩竭力地解读,认真地想一个字一个字拼出来,却还是蹙起眉头。

 

“看不清呢。”她摇摇头,又看了看这匹美丽的马,随即转过身去拿起了自己的木罐。

 

“我要回去啦,母亲还在等我呢。”她用稚气的声音雀跃地与它告别。随即头也不回地走向城镇的深处,嘴里嘀咕着:“城里好像来了个双剑的新骑士,母亲总是因为旅馆住宿问题在忙碌呢。这样下去会把自己累倒的……”

 

她絮絮叨叨地走远了。而飞雪还伫立在身后,轻轻地嘶鸣着,跺着脚步。

 

那条头巾也悄无声息地被风吹开了,上面鲜红的字迹即便褪了色,也在阳光下熠熠闪光。

 

如同一双盛满星辰大海的眼睛。它们在说:

 

——为了所爱,至死不渝。

 

-END-

 

[神奇的幕后解读。

(最好别看。真的。)

 

——安迷修因为曾经犯下罪过被森林之神惩罚,失去了骑士的身份,被永远困在森林里,甚至无法老去。后来邂逅幼年的雷狮,与其度过十几年的时光,最后为了去见雷狮而向神祗许诺代价,为救雷狮失去生命。雷狮将安迷修带回森林之神的湖边,代替他接受惩罚。安迷修活了过来,雷狮的存在被抹除,周围的所有人都将他忘记了,包括安迷修。最后,忘记了一切的安迷修来到雷狮的王国。而只剩下飞雪还记得一切。

 

所以讲我都写的什么??啊???

虽然绝望得想跳窗,但还是谢谢看到这里的你们!!(笔芯)

 

又及,把冷热流改成凝晶流焱后我莫名觉得雷狮那一句“真是好名字”真的是太心虚了哈哈哈哈哈xx]

评论(27)
热度(74)
© 昭光明示 / Powered by LOFTER